宿醉醒来,头痛欲裂。
李欣然费力地睁开眼,感觉脑袋都要炸了,回想起昨晚的春梦,她有些脸红。
刚下床就看见地上一片狼藉,她把东西收拾收拾重新装好。那支钢笔笔帽被摔掉了,李欣然在床底找到了它,正当她准备合上的时候,她发现笔帽内圈好像刻着什么字,她将它对着阳光仔细往里看,在笔帽的内圈外沿刻着几个蚊蝇小字:
“祝小心梦想成真。”
李欣然蓦然怔住。梦想成真,什么梦?
她坐在床上,神情茫然。
这是那次从S市参加比赛回来后刘放送给她的生日礼物,最后被她还给刘放了。李欣然忽然想到了什么。
……
“李欣然,你入围了,我买好票了,你去不去?”
“你以后要是成了大作家,我要把你的第一个奖项拿去卖,肯定能卖不少钱。”
“要是你以后当作家混不下去了,来找我,我资助你,就像美第奇家族资助达·芬奇一样。”
“我和冰棍在外面等你,写的不好没得吃——”
“好嘞!都听大作家的!”
……
李欣然捏紧钢笔,感受那冰冰凉凉的笔身在她手里变热。
她的梦想,连她自己都忘了,刘放还替她记着……
臭刘放,你看过几本书啊?就说我能行……
心里暗骂,脸上泪水和笑容交织在一起。
-----------------
李欣然在假期回到D市。
她想在这个城市里再找回点关于刘放的记忆。
她总觉得自己丢了些什么。
她去了叁中的校门口,以前刘放总是会在这里等她一起回家。她也去了刘放当时读的九中,里面的高中生在操场上肆意挥洒青春的汗水和笑容,她当时就是在这里上课、和同学们打闹、惹事打架,自以为厉害其实自己受伤最多。
围墙上的爬山虎一年又一年的见证了这里的学生被送走,迈向更远的人生旅途。
李欣然到以前经常和刘放去的小公园,现在这里已经被改造了,原来的儿童游乐设施和长凳、柳树都不见了,取之的是更宽阔平整、停满车的停车场。
僵硬的水泥地板将一切都封印起来,她再找不到那些熟悉的景物的位置。
然后她又去了以前逃课出来和刘放一起玩的游乐场,听这边的老人说,这个游乐场已经倒闭很久了,现在等着卖出去把设备拆了在原来的地皮上盖商场。
那些过山车、旋转木马上都有斑驳铁锈和残缺的零件……原来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。
李欣然不甘心,她沿着记忆找去童家老街。
这里还是没有拆迁,据水果摊摊主说,这里要被保留成特色的老城区建筑风貌,展现本地民俗。
李欣然走在窄窄的小巷里,这里仿佛被时间遗忘了,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,只是房屋和建筑外墙增添了些风霜的痕迹,那家修车铺,那个子承父业的小卖部,还有楼顶飘扬的床单,那些缤纷的颜色似乎从记忆里一直飘到现在。
李欣然抬头望望二楼的石砌围栏,那个给刘放送萝卜干的阿姨还在不在这儿?
她缓缓走着,想和这里多待一会儿。
坐在老树下的石桌石凳上,她在这里给刘放上药,她还记得刘放难得低眉顺眼乖乖喝奶茶的样子。
走到街口的时候看到一家理发店,招牌上的“王哥发艺”几个字有些剥落变脏,这是刘放高中打工的那家理发店。
进到店里,一个有点胖的中年男人在打游戏。
“快剪30,洗剪50,烫头染发不同档次。”男人懒懒地出声。
李欣然想在这再看看,但不消费好像挺不好的。
“就随便修一修发尾吧,不用洗。”
男人麻利的从沙发上起身,准备要用的东西。
李欣然环顾四周,虽然外面看上去很旧,但里面很整洁,墙壁干净,用具摆放整齐有序,比较显眼的是正对理发镜子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幅寺庙的油画,只画了棕黄飞檐的一角和庙宇的轮廓,隐隐约约在绿色包围里,看上去有些眼熟。
男人示意她坐上椅子,围上遮挡,他开始给她修头发。
李欣然一头微卷的栗色长发,发质柔顺,他不知道这女人有什么毛病不去高档理发店,来他这破店剪头发。
李欣然看着镜子里的那幅画。
“老板,你这副画挺好看的。”
“一个朋友送的,好多年了。”
“哦……你那个朋友,是不是叫刘放?”李欣然不确定地问道。
“你认识她?就是她送的。”
“我们是高中同学,以前关系很好。”
“高中同学?那臭丫头不是高中只读了两年就没读了吗?天天在学校惹是生非,还能交到什么朋友?”王哥忍不住调笑。
“什么?!“
”她辍学了?”李欣然内心震惊。
“你不知道?”
反正也是无聊,难得遇见刘放的同学,他就跟她聊起来了:
“说起来,她那父母也真不是个东西,生了儿子就不管女儿了,不让她考大学了,所以她平时就经常到我这儿来干些零工。他老爹是个赌鬼,经常找她要钱,好几次都找到我这儿来了。不过别说,她手艺学得还挺好,我让她留下来当我助手她还不干。”
“……”
李欣然还在消化刘放高二就辍学了的消息,那她还给她补课,一起相约考大学……
“看见那画没?刘放画的,想不到吧?那臭丫头还会画画儿,听说是在艺考机构打工偷偷学的,要不是画画太费钱了,她好好学,铁定能考上。不过她之前一直在攒钱说是快够了,后来又突然说不去了……”
李欣然回想着她和刘放的那段时间,就是暑假去S市的时候,她不敢去想为什么刘放放弃学画……她今天才发现,她以前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刘放。
“老板,这画能卖给我吗?”李欣然敛去眼里的水光。
“这可不能卖,是朋友送的。”
……
当李欣然走出理发店的时候,怀里抱着那幅画,花800块从王哥手里买过来的。
她照着王哥给她指的路,向刘放家找去。李欣然在沿路的墙角上偶然发现一朵小花,一个小昆虫,一个小动物,褪色陈旧的色彩涂抹在石砖的墙身,记录着这里有一个可爱的人曾经来过。
她终于找到刘放曾经的家,这里是连片平房的棚户区,杂乱中带着有序。
“请问,这是刘放家吗?”李欣然敲敲门。
“谁啊?”一个面相刻薄的女人将门开了一拳宽的距离。
“请问,这是刘放家吗?”李欣然又问了一遍。
“没这个人,快滚!”那女人也不等她说话砰的一声把门关了。
“……”李欣然抱着画干立在门外,有些无措。
正当她准备离开的时候,有人叫她。
“你是李欣然吗?”
-----------------
“我叫王磊,我家住在附近,以前跟刘放一个高中。”
“刚开始我俩不对付,后来打了两场球成好哥们了。刘放家是高二搬过来的,好像家里做生意被人坑了。他爸妈生了儿子就不准备再供她读大学,她一直在到处打零工挣学费。她家里不怎么管她,经常打骂,有时候她就躲到我家住,反正我父母也不在家。”
王磊笑笑,谈起高中时同病相怜的两人。
“她一直喜欢画画,但是学画买颜料和上课要很多钱,她就抓紧一切时间四处打工,她说她想考上B市的美院。可高二下学期的时候她突然说不准备艺考了,她想只参加高考,但她那破成绩怎么可能硬考上大学?”
“高叁前她弟弟被查出病,手术要钱,他爸妈四处借钱,把她自己存的学费都拿走了。所以她根本就没上高叁,也没参加高考。”
“刘放走的时候她爸妈把她的东西都扔了,就几幅画送给了几个朋友。你手上这幅应该是王哥那儿的吧?我这儿还有一张你要不要?”
李欣然听完麻木地点点头,跟着去了他家。
李欣然见到那张画时强迫自己眼泪不要掉下来。
是一张李欣然的素描,她推着自行车出校门的样子,画得很细,少女的眼里都是星星。这也许是刘放每次在校门口等她的时候记在脑海里画的。
她不知道刘放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发生了这么多事,她觉得画里的那个女生简直愚蠢透顶。
“刘放跟我说过一些你的事情,她没让我告诉你这些,是我自己要说的。你也不必感到愧疚或是什么,她这样做是她自己的意愿,只是我想让你了解她更多再来评价她。看在好哥们一场的份上,我就帮她这一把。给。”李欣然接过被卷起来的素描纸,纸张已经泛黄了。
“你……有她的联系方式吗?”李欣然吸了下鼻子看他。
“没有,她走了以后就再没联系过我们,也没回来过。”
“我知道了,谢谢你。”李欣然向王磊道谢,然后离开了这个地方。
走过巷子的时候她好像见到那时的刘放蹲在墙角一笔一笔地画着。
“反正都要走了,扔掉也是浪费,花了我好多钱呢,画一个小乌龟……”
“嗯,画朵小花……”
“希望能保留久一点,别被小猫小狗给挠干净了……”
……
“阿姨你不知道,我是美术生,老师这是让我们发挥创造力,自由涂鸦呢,把单调的校服变得更加多姿多彩。”
“李欣然,你入围了,我买好票了,你去不去?”
“我喜欢你。”
“小心,别用那种眼神看我,我没那么恶心。”
“那行,没什么事就先走了,祝你大学玩得开心,走啦。”
“你也太蠢了吧?不会拿东西砸他们吗?”
“喂,那谁,你怎么还是这么蠢啊?这么大个人了还被人堵。”
“我跟你说啊,我说的你都得好好记着,你的名字很不错,在这里你要小心小心再小心……”
“是因为我是同性恋,还是因为,我是我?”
……
李欣然走在路上,却感觉自己像游魂一样,她怎么还是这么蠢啊?李欣然看看周围熟悉又陌生的街景,有学生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,车铃清脆的响声掉了一地。
对不起,刘放,
我把你弄丢了,对不起……
李欣然不顾周围的目光,蹲在街头抱着两幅画哭得像个丢失了珍贵玩具的孩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