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六章

  洛飒侧脸看着窗外, 如果不是今天这事, 她可能这辈子也不会把过往再拿来说一遍, 她很清楚, 有些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, 说了, 就没法再收回。
  挣扎片刻, 她把这些年来也许早就想说但一直隐忍压制的话全部都说了。
  她张了好几次嘴唇，才发出声音：“我再喊你一声妈，你到底要让我忍让到什么时候？我也是人啊, 我有心，心也会疼。”
  “我九岁时你跟我说，让我搬出来是为了我好, 让我有个安静的学习环境, 不用受楚思思的无辜找茬。”
  “中国不止你和楚一山是重组家庭吧？是不是别人也跟你们一样，为了哄一个小孩开心, 把另一个小孩给送走了？”
  “一个九岁的女孩, 和一个快七岁的女孩在一起, 别说不是亲姊妹, 就算是一个爸妈生的, 也会有矛盾，也会有打闹的时候吧？难道父母就因为不舍得小的哭闹, 要把大一点的送走吗？还美其名曰是为了她好？”
  “把我送走后，你们一家三口过着舒坦的日子, 可你想过我的感受吗？我时常会想, 我怎么那么多余呢？”
  “楚思思生病你照顾她的时候，你有没有想过，你闺女不是机器人，我也会生病的，但你都把我交给了保姆。”
  “当然，不可否认的是，你是一个合格的后妈，你对楚思思的好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，你肯定也挺享受这种赞誉的吧。”
  “追求幸福是你的权利，我没有任何资格去干涉，可是你既然做不到对我最基本的照顾，那你跟我爸离婚时，为什么还非要监护权啊？既然觉得我那么碍眼，你把我给我爸不行吗？”
  洛飒哽咽了下，用力眨了眨眼。
  “后来我爸知道我跟保姆在外面住，问我怎么回事，我说我想一个人住，其实我好几次都想跟我爸说，我不想跟着你，想跟着他，可后来我又怕你知道后会生气，会再也不要我了，连看都不会来看我。”
  “我害怕没有妈，我又怕我爸以后还会再有新家有了自己的孩子，也不要我了，我那时候才九岁啊，我都不知道我要怎么办，就只能忍着。因为我忍了，你一星期还会想着过来看我一次。”
  那些支离破碎的童年记忆，她一点都不愿意去回忆。
  每次触景生情时，就跟有双手扼住喉咙，她快要窒息。
  俞钰听着，泪流满面，心里绞着疼。
  她怎么会不要她？
  她不是不想去看她，只是那时候整天忙生意，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。
  洛飒拿手背擦擦眼泪：“不管怎么说，是你生了我，这么多年也是你出钱把我养大，给我买房买车，还给我买穿都穿不完的衣服。”
  “这些年你还跟楚一山带我出去玩了五次，你对我所有的好，哪怕再小，我都全部记在心里。”
  “房子我原本就没打算要，只是不想全部都给楚思思，当时就收下来了，我会把房子全部都再还给你的，至于你想什么处置，就跟我没关系了。”
  洛飒又做了个深呼吸，顺顺气：“我体谅你有你的难处，但我只是个普通人，我有喜怒哀乐，也会自私，也会任性。”
  “先不说我和楚思思之间的恩怨是非，就说蒋慕铮，你觉得你今天这样做对得起我吗？”她的眼前雾蒙蒙的，连窗外的蓝天都看不清楚。
  “楚思思的男朋友见家长，你们是漂洋过海的跑到纽约去，今天我也是第一次带着男朋友见家长啊，可是却是给你那个闺女一家当陪酒的客人，你到底是把我放在了什么位置？”
  俞钰眯了眯眼，她真是糊涂了，以为跟蒋慕铮那么熟悉过来吃顿饭，跟谁吃都没什么关系，就真没想到他是第一次以着洛洛男朋友的身份跟他们一起吃饭。
  她颤抖着嘴唇：“洛洛，我...”
  洛飒转过脸跟她对视，不耐烦道：“我说了，你别打断我！你所有的解释我都不想听，这已经不是你解释了我就能释怀的，你没把我当回事就是没当回事。”
  她揉揉心口，继续道：“你的偏心对我来说像一个气球，气球刚吹起来时，都是在忍耐范围内的，可日积月累，心里胀的气越来越多，最后只能爆炸。”
  她看着俞钰：“等您老了，该尽孝的时候我不会往后躲，您现在身体也不错，还有您的宝贝女儿和老公，也用不着我做什么。”
  顿了下，她用力掐着自己手指，“以后我们之间如果不是什么生死大事，就别再联系了，既耽误您的时间，也浪费我的感情。”
  说完，她转身离开。
  俞钰张张嘴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，向后退了步，直接跌坐在椅子里，两眼望着洛飒离开的方向发呆。
  眼泪簌簌的直往下流，五脏六腑就跟针扎般疼痛。
  蒋慕铮就在电梯口等着洛飒，她转弯走过来时，他第一时间就看到，看她眼眶是红的，还用手背擦了擦，他大步走过去。
  他什么都没问，把她抱在怀里，“没事了。”
  洛飒低声说：“对不起啊，给你丢面子了。”
  她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，把他衬衫都弄湿了。
  从小到大都没这么哭过，因为再哭都不会有人安慰她。
  被蒋慕铮这么用力抱着，她觉得这十几年的委屈全部涌了出来，赶都赶不走。
  这个怀抱，足够温暖她整个不幸的年少时期。
  蒋慕铮轻轻捋着她的后背：“哪有给我丢面子，还多亏了你呢，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跟他们吃饭，但又不能直接说走，怕会让你不开心，没想到咱俩心有灵犀。”
  洛飒知道他是在宽慰她，眼泪流的更凶了。
  “洛洛，能不能告诉我，许总和房间里的那两个人和楚思思什么关系？别的你不用说，只告诉我他们是谁就行。”
  “楚思思男朋友一家。”
  蒋慕铮又把她往怀里收了收，“对不起啊，早知道我就不让你来了，我以为只是跟俞阿姨吃顿饭呢。”
  洛飒摇头：“不怪你，如果我真不想来，就算你答应了我妈，我也不会来的。”
  许久后，蒋慕铮说了句：“小时候受了很多委屈吧？”
  洛飒鼻尖一酸，没吱声。
  蒋慕铮宽慰她：“别哭，能让你委屈到再也不想看到的人，不值得你掉眼泪。”
  洛飒现在自责的是：“我应该顾虑你跟许总之间的关系，可是当时不知道怎么了，一分钟都不想再待下去。对不起。”
  蒋慕铮拿出纸给她擦擦眼泪：“不要为今天离场的举动自责，我们只尊重值得我们尊重的人，对于许总夫妇，他们为人的确不错，有机会我们去上海时专程去拜访他们，许总在生意场上混了一辈子，有些事，他一眼就能看透了，别再自责好不好？”
  洛飒的眼睛、鼻子全都红了，她用力点点头，额头又抵在他怀里。
  周围不时会有人经过，蒋慕铮低声在她耳边说：“我们走楼梯下去好不好？”
  “好。”
  洛飒从他怀里起来，整个人都是麻木的。
  蒋慕铮牵着她的手，走的很慢。
  这里是十八层，几乎没人走安全楼梯，楼道里安静的之有他们俩脚步的回音。
  洛飒没吱声，蒋慕铮就什么都没问，不时还会在她脸颊上亲亲。
  走到十二楼时，洛飒突然转头跟他说：“蒋慕铮。”
  “嗯？”
  “我...跟我妈彻底闹翻了，以后可能都不会再往来。”说完她咬了咬嘴唇，心里还是难受的不行。
  那不是一个物件，说扔就扔了。
  蒋慕铮抚抚她的脸颊，知道她比谁都难受。
  他宽慰她：“真的？那太好了，以后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。”
  洛飒：“...”
  为什么他的反射弧都怎么奇葩？
  蒋慕铮把她眼角的泪擦擦：“妆都花了，这边离你家近，我们先回家，你把妆卸了，要是不想出去吃，我叫餐，或是到我四哥家端点饭菜回去吃。”
  洛飒：“不想回去。”
  蒋慕铮看着她若有所思，以她好强清高的性格，闹翻后，房子说不定都会还给俞钰。
  她没了去处，是不会主动说出住他那里的。
  现在这个节骨眼，不管他说什么大道理，只会让她更难受。
  要是劝她别跟自己的妈妈吵，她说不定更会有逆反心理，而且他还不知道她和俞钰之间到底有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。
  能让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计后果，不顾面子的离场，一定不是三言两句就能化解的小矛盾。
  重组家庭的那本经本就比平常人家里的经难念多了。
  蒋慕铮故作嬉皮笑脸：“洛洛，我觉得咱就趁着这个大好机会，你干脆搬出来跟我住一起，孩子跟家人闹翻了，不是都要离家出走的吗？我们也时髦一次好不好？”
  洛飒：“我的确要搬出来住，不过我想自己...”租房子。
  蒋慕铮打断他：“就这么说定了，我们现在就回去搬家。”
  他拿出手机直接打了秘书的电话，让秘书现在就帮忙找个搬家公司，还特意叮嘱，要多找几辆车来。
  洛飒：“...”
  这人怎么比她还积极。